张大使号召填补俄市场“真空”，包括分析仪器吗？

今年3月的晚些时候，俄罗斯孔子文化促进会报道，中国驻俄罗斯大使张汉晖呼吁在莫斯科的华商抓住当前的经济机会，及时填补俄罗斯市场的“空白”。张汉晖大使倡议华商们不要等，要整合资源，尽快适应新的形势。

现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俄罗斯联邦特命全权大使 张汉晖，来源网络

同时，张大使强调，由于国际形势的复杂性，现在大型企业在经贸往来方面遇到很大困难，甚至中断。此时，正是中国民营和中小企业发挥作用的时候。中国官方也正在根据新的情况，调整解决涉及到的各种渠道问题，搭建新的平台。

看到这则消息，本小号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知张大使这话对于中国分析仪器行业是否也适用，因为这个行业里的民族企业主要也是民营和中小企业。

01 辉煌的历史

说到分析仪器，俄罗斯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历史。新中国建国初期，前苏联援建中国的156个工业项目中就包括了分析仪器厂的建设项目。

俄罗斯的科学家们为分析化学的发展也做出过杰出的贡献，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包括：

• 植物学家Mikhail Tswett在1903年发明了色谱法。

• N.A. Izmailov 和 M.S. Schreiber在1938年联合发表了第一篇关于薄层色谱的论文，揭示了这项技术的理论基础和在药理学方面的应用。

• A.A. Zhukhovitskii是俄罗斯气相色谱的先驱，他发明了空穴色谱法、多种梯度色谱法、色谱蒸馏等。我国已故的卢佩章院士也曾在Zhukhovitskii教授的领导下工作。

• A.V. Kiselev则在气固和液固吸附体系中的固体表面吸附理论研究上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 V.A. Davankov是用于分离对映异构体的配体交换色谱的主要发明者之一。

• L.N. Moskvin和他的合作者发明了液-气吸附色谱和色谱膜法。

• O.V.Oshurkova是最早利用毛细管等速电泳做出成果的科学家之一。

            ……

以上是俄罗斯科学家在色谱领域所做的一些代表性贡献，下面我们再看看其他分析化学领域。

• B.V. L’vov — 石墨炉原子吸收光谱法的发明人（1959）。此外，他还提出了一种电热原子化平台的方法。

• M.A. Kumakhov在上世纪80年代初提出了一种使用多毛细管透镜的聚焦X射线理论。这种理论今天已在X荧光分析中得到广泛的应用。

• E.K. Zaimovskii在1944年首先观察到了电子自旋共振，它是探索物质中未偶合电子以及它们与周围环境相互作用的非常重要的方法。

• E.V. Shpolskii在1952年首次提出Shpolskii低温效应，现在已被广泛应用于多环芳烃及其他化合物的荧光分析中。

• 质谱方面，V.L. Tal’roze 和B.A. Mamyrin在气相中离子-分子反应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

• B.A. Mamyrin在1973年还发明了后来被广泛应用于飞行时间质谱的离子反射镜技术。

• A.A. Makarov，这个俄罗斯人想必生物质谱圈的人耳熟能详，发明了大名鼎鼎的Orbitrap质量分析器。

• 使用过离子选择电极的人基本都熟悉Nikolski公式，它是由B.P. Nikolski在上世纪30年代创立的。我国俞汝勤院士上世纪50年代于列宁格勒大学化学系求学时曾受业于Nikolski教授。

• Yu.G. Vlasov在上世纪90年代提出了“电子舌”的概念。电子舌是模拟人的舌头对待测样品进行分析、识别和判断，是一种利用多传感阵列为基础，感知样品的整体特征响应信号，对样品进行模拟识别和定量定性分析的一种检测技术。

• A.G. Stromberg在上世纪50年代公开提出了反向伏安法理论。该方法后来在环境监测、食品、生物试样等等微量元素的测定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

冷战时期，苏联几乎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西方，且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凭借的不仅仅是军事力量，基础科学的强盛也是重要因素之一。这一点，从分析化学这个化学分支上也能感觉出来。

上文列举的俄罗斯分析化学家的伟大成就，多数是在苏联时期取得的。

知乎上有位答主自述，苏联那会的基础研究，所有的仪器设备基本都是自产，上面的理论、底层的方法也都是自产。

02 "骨感"的现实

不过，当下的俄罗斯在化学分析仪器的进出口方面，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贸易逆差国。

以2020年为例，当年俄罗斯出口化学分析仪器总计8390万美元，全球国家排名中位列第37名。化学分析仪器在俄罗斯最多出口产品中名列第245位。主要出口国家包括：哈萨克斯坦（Kazakhstan，1550万美元）、白俄罗斯（Belarus，1230万美元）、德国（1090万美元）、吉尔吉斯斯坦（Kyrgyzstan，429万美元）和乌克兰（Ukraine，381万美元）。

图一  2020俄罗斯出口目的国占比

同年，俄罗斯进口化学分析仪器6.74亿美元，为全球第20位最大进口国。化学分析仪器在俄罗斯最多进口产品中名列第84位。主要进口来源国包括：德国（2.29亿美元）、美国（7160万美元）、中国（5010万美元）、荷兰（3790万美元）和立陶宛（Lithuania，2550万美元）。

图二  2020俄罗斯进口来源国占比

从下表可以看出，过去几年里，俄罗斯对于进口化学分析仪器的需求是逐年增长的。

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国立大学Yuri Zolotov教授曾撰文指出，俄罗斯产的分析仪器包括X射线仪器、原子发射光谱（不包括ICP）、原子吸收光谱、电化学分析仪、气相色谱、同位素质谱等。

不过，俄罗斯尚没有很好的本土化GC-MS、ICP-AES、ICP-MS等仪器，这些仪器需要从跨国公司那里购买。

表一  俄罗斯年进口分析仪器金额

过去几年，主要国家向俄罗斯出口化学分析仪器的年出口增速变化如图三、四、五所示。

图三  2019-2020主要国家对俄出口增速

图四  2018-2019主要国家对俄出口增速

图五  2017-2018主要国家对俄出口增速

这次俄乌战争中制裁俄罗斯的国家有：美国、欧盟成员国（全部27个国家）、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韩国、新加坡、黑山、阿尔巴尼亚、挪威、冰岛、列支敦士登、安道尔、摩纳哥、北马其顿、圣马力诺、密克罗尼西亚、中国台湾地区、日本、瑞士等。

在这一长串的国家名单里，既有俄罗斯分析仪器市场的主要进口国，也有最近几年增长势头不错的国家。

未参与制裁的中国虽然也是向俄罗斯出口分析仪器的主要国家之一，但其中一部分有可能是跨国公司在华生产的产品。

针对这类情况，美国此次对俄出口管制政策采取了外国原产地规则，譬如中国境内利用美国技术或者重要原材料生产的产品也属于美国法律下禁止向俄方出口的物品。

由于美西方对俄的制裁体系相当复杂，一般的企业根本没有资源和能力去应对如此复杂的制裁规则，所以，对绝大多数的美西方企业来说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彻底撤离以绝后患。

据一些行业B2B网站的报道，全球一些头部的科学供应商已经停止或暂时停止向俄罗斯出售产品/发货，比如安捷伦、赛默飞、岛津、尼康、蔡司、牛津仪器等等。

那么，对于俄罗斯分析仪器乃至科学仪器市场出现的“空白”，作为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国的中国，其同类产品是否有填补的可能呢？

03 稳中求进向未来

首先得承认，俄罗斯人骨子里有着深深的大国弥赛亚情结，从本小号接触过的仪器圈的俄罗斯人身上多少也能感受得到。按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说法是，“真正伟大的民族永远不屑于在人类当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甚至也不屑于扮演头等角色，而一定要扮演独一无二的角色”。

注：陀思妥耶夫斯基，全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享誉世界的俄国大文豪，跟著名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齐名。代表作有《罪与罚》、《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等。

至于这种情结从何而来，不是本文的重点。但让这么一个“战斗民族”全面接受曾经是自己“徒弟”的一个发展中国家的科学仪器及相关耗材产品，确实不大容易。而且，中国本身对于进口科学仪器的依赖也比较严重。

不过常言道，“形势比人强”。有时在现实面前，你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就拿这次新冠疫情来说，考虑到国内资源无法满足检测需求，因此，俄罗斯联邦卫生部于2020年11月就批准使用中国内地和韩国的PCR快速检测试剂盒，以满足企业和商业化验所的庞大需求。

而且，中国的科学仪器在俄罗斯市场也并非全无基础。以2021年为例，中国向俄罗斯出口诸如分子光谱等光谱类仪器将近4000台，出口光学仪器（像激光粒度仪等）近20,000台。至于光学显微镜的对俄出口规模则更加庞大。

注：以上数据通过相关材料分析估算而得，仅供参考。

除了仪器产品本身的原因外，横亘在中俄之间的另一个可能的障碍就是那个举世闻名的“长臂管辖”了。

不过，从中美贸易战开打到现在的结果看，受到制裁而上了美国“实体清单”的真正意义上的国产分析仪器企业好像还没有一家。这其中也许有中国的分析仪器尚不入别人“法眼”的缘故。

综合已被列入美国“实体清单”的其他种类仪器相关企业的原因看，有如下几种：

• 威胁到美国国家安全（注：这条是最多的）；

• 研发、生产和销售军用产品；

• 代理国内外知名品牌的科研仪器及先进传感器产品进出口；

• 在中国某些区域侵犯人权；

• 军事最终用户；

• 应对中国军工企业威胁；

• 参与或可能参与违反美国外交政策与国家安全利益的活动；

• 支持中国军事现代化；

• 窃取美国高科技商业机密；等等。

这些原因里，有一看就明白的，也有比较模糊的，还有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总之，想要制裁你，理由总是找到的。

所以，今天乃至未来，要和俄罗斯做生意（譬如把分析仪器卖给俄罗斯的能源企业），除了产品本身的品质外，技术储备、结算方式的创新（前文张大使提到的“各种渠道问题”，想必也包括此项）、对“游戏”规则的深入研究以及政府背书等也缺一不可。

04 后记

就在4月29日下午，针对“资本”，中央政治局专门进行了集体学习。

最高领导在主持学习时发表的重要讲话中对资本的作用进行了明确的阐述，即“促进科技进步、繁荣市场经济、便利人民生活、参与国际竞争”。

“参与国际竞争”这条，感觉像是在提醒资本，不要总窝在国内自己“内卷”。

很多私企老板都是任正非的“粉丝”，言必称华为如何如何。而在遭受美国3年4轮制裁的前提下，2021年华为的海外收入占比依然超过整体收入的1/3。在被制裁之前的2018年，更是高达60%的收入来自海外。

企业冲锋在前，中国政府也没闲着。

为了斩断“长臂”，近一、二年我国先后出台了3部法律法规进行反制：

• 2020年9月19日，中国商务部出台《不可靠实体清单规定》。

• 2021年1月9日，还是商务部，公布《阻断外国法律与措施不当域外适用办法》。

• 2021年6月10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发布《反外国制裁法》。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分析仪器企业多是高新技术企业。一般说来，中国的高科技创新型企业与美国的技术、软硬件、资本或管理人才等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是说与美国存在足够的“连接点”（SDN规则），理论上属于“长臂管辖”的范畴。

美国的制裁手段也不仅仅是针对企业的拉清单，还包括针对个人的钓鱼执法（典型案例：天津大学的张浩教授）、绑架执法（正式的名称叫“非常规引渡”）等。

注：天津大学教授张浩，诺思（天津）微系统有限责任公司的创始人。2015年，张浩应邀飞往洛杉矶参加一次学术会议时落地被捕。2020年9月1日，美国法庭正式宣判张浩窃取美国高科技商业机密、经济间谍罪等3项罪名成立，判处18个月有期徒刑，并赔偿47.7万美元。

诺思微系统是国内从事硅衬底MEMS传感器、射频芯片研究的高科技企业，是全球最早从事FBAR研究与产业化的团队之一。

所以如果从相对务实的角度假设，在2022年，中国的分析仪器能在上述提到的法律法规的助力下，先稳住中俄以往的贸易水平，未来再图进一步发展。

说明：文中俄罗斯相关数据引自麻省理工学院 “经济庞杂度观测台”。